? 楊慕初一臉奸笑地從楊慕次案頭抽走他正在看的書，隨手翻了幾頁，悠悠地道：“家家爭唱飲水詞，納蘭心事幾人知？阿次，你也看這種書？”

“還給我！”楊慕次面無表情地向阿初伸出手，他管得實在太多了！楊慕初把書還給他，卻又笑道：“其實你們這個方法也挺不錯的，日本人肯定想不到。”

楊慕次一臉警覺，他站起來問道：“你在說什麽？”

楊慕初把他推到一邊，自己坐下來，慢悠悠地開口：“我記得你當初傷好後去重慶，不是說要帶密碼本回來嗎？我一直忙著也顧不上問你，最後到底有沒有帶回來啊？”

楊慕次一楞，他怎麽會想起這回事？當初說是取密碼本，實際上就是個幌子。真正的密碼本一直都在他們手裏，大哥不會不知道。楊慕初知道他又動起了心思，連忙解釋道：“不用瞎想了，我就是覺得好奇，你們怎麽會用納蘭詞做密碼呢？”

楊慕次放松下來，狠狠瞪了他一眼，身子卻站得端正。聽到楊慕初的問話，他也抱怨道：“我也不知道誰想出來的，害得我這幾天天天熬夜背詩。”

楊慕初哼了一聲，“難怪這幾天你精神不好，原來是被夏院長抓住作苦力了，你小心點，夏院長吃人可不吐骨頭，你別被他坑了。”

“跟你比他還差了一截，他怎麽敢坑我？”楊慕次見慣了他哥這種笑裏藏刀的表情，便知道他有事要吩咐自己了。

“好了，阿次，說正經事，今天不許給他賣命，我有事要你去做。”楊慕初正色道，順手從後面劃拉了一張椅子出來，拉著阿次坐下。

“什麽事？”楊慕次眉毛一挑，他已經預感到不是什麽好事了。楊慕初現在寵他得很，楊家小事有阿四老九他們去辦，大事有楊慕初親自頂著，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，楊慕次如今在楊家幾乎就是富貴閑人一個。他想，大哥親自吩咐他，多半是大事。

楊慕初說：“我從日本弄來的銅材今天下午就到，你去碼頭盯著他們卸貨，別出什麽岔子。”

楊慕初的話只說了三分，當然剩下的七分不用說阿次也能明白。楊慕次的臉色也沈了，“你的意思是，會有人盯著我們？”

楊慕初微微一笑，“鈴木清夫都被人盯上了，何況是我們？楊家的東西，南造雲子那些人還不敢下手。不過兔子急了也會咬人，他們要是急著抓鈴木清夫的把柄，保不齊就拿我們開刀了。你親自去盯著，我放心一些。”

他看似無限煩憂，卻只有楊慕次能從他精亮的目光背後看到一股冷意。阿次輕輕地說：“你好像偏幫著鈴木清夫啊！”

“我跟他是好友，難道你不知道？”楊慕初心想，阿次跟著自己久了，鬥嘴的功夫真是見長，一句話入骨三分，快趕上夏躍春了。

楊慕次拍拍他的肩膀，表示了然，“說得對，熟人好辦事。”他剛要走，又被叫住，“唐紹儀的事情，你向杜旅寧那邊匯報了嗎？”

楊慕次點頭，“匯報了，但是處座叫我們原地待命。”

唐紹儀身份太貴重，也太特殊，一個失誤只怕在國際上都不好交待，他投敵與否現在仍然是道聽途說，沒有蔣介石親自下令，只怕戴笠對此事都不好做出決斷，這也是楊慕初不讓楊慕次急著確認信息的原因，不得授命，輕舉妄動說不定便會招來禍端。這個道理，他明白，楊慕次也明白。但是楊慕次還是問了一句：“大哥，你沒有收到重慶的消息嗎？”

楊慕次的委任是戴笠直接經辦的，從某種關系上來說，他並不歸杜旅寧管轄。他當初獅子大開口，找戴笠要了上校的軍銜，這讓楊慕次很是憤憤不平，要不是因為沒有軍功，他怕是直接要摘將星了。

楊慕初搖頭，“沒有，再等等吧。”

下午兩點，吳淞口碼頭上，楊慕次百無聊賴地等著準備接貨，楊慕初把老九派給了他，此刻後者正站在他前方不遠出優哉游哉地抽著煙，楊慕次恨恨地朝地上跺了一腳，激起一片灰塵。快到兩點半，從日本遠洋而來的貨輪吐著黑氣慢慢靠了岸。老九掐了煙頭，一溜小跑跑到楊慕次身邊，“老板，貨到了。”

碼頭上，一隊日本憲兵牽著狼狗來回徘徊，楊慕次睨了一眼，對老九說：“你能把他們打發了嗎？”

老九搖搖頭，如果真是針對楊家的人，只怕不好打發。楊慕次也頭疼，不能用錢解決的問題，才是真的問題，偏偏世界上，這種問題太多了。遠處拋錨聲傳來，輪船終於進了港。老九一招手，帶著一大幫夥計就要去卸貨。楊慕次冷眼瞧著，那群日本狗還是沒有動作，任憑楊家的人從船艙裏把貨搬了下來。

幾百個大木頭箱子整整齊齊碼在碼頭上，景象蔚為壯觀。楊慕次走過去問：“都在這裏了？”

老九正用一條毛巾擦拭滿頭的汗，聽到楊慕次問，立刻停了動作回話道：“今天只到了一船，都在這裏。”

楊慕次滿意地點點頭，“辛苦你了，叫他們開車來運吧。”

“是，少爺，卡車馬上就到。”

楊慕次伸手揭開了一個箱子，裏面是放得平整的一摞摞摺扇和一些精致的漆器，他知道楊慕初幾乎不與日本人做這種外貿生意，這次為了掩人耳目，才進口了這麽一批貨，主要還是因為摺扇和漆器輕巧易裝，適宜遠洋貨運。楊慕次將箱子裏的貨物向一邊撥拉，右手伸進去，手指在箱壁上敲了敲，聲音沈重結實，他心道果然是銅質的箱子，外面包了一層木頭而已。

卡車沒到，日本憲兵先到了。幾條惡狗對著楊家的貨箱一陣亂吠，領頭的小隊長大島健三像是揀著了什麽寶貝，兩只眼睛頓時冒出金光，他帶著憲兵圍上來，要楊家開了所有貨箱，例行檢查。

楊慕次看見他那副嘴臉與身邊的幾條狼狗也沒什麽分別，冷笑一聲，大島還沒看清他的動作，楊慕次一柄槍已經指向了他的腦袋。

“八嘎！”大島惱羞成怒，他身後的憲兵見此情狀，刷刷拔出了槍對準楊慕次。楊慕次身後，老九使了個眼色，楊家的人也圍了上來，槍對槍刀對刀的，眼看就要打起來。

楊慕次從箱子裏撈出一把摺扇，擱在手裏把玩了幾下，覆又扔進箱子裏，這才擡頭道：“我還不知道，有人連楊家的東西也敢查了？閣下貴姓？”

他說的是日語，大島不會聽不懂，但他接到的命令就是查清楚楊家這批貨到底有什麽古怪，雖然他也知道，楊慕初不好惹。那幾條狼狗依舊叫得歡快，老九聽得心煩，“砰”地一槍斃了一只。大島正要發作，一個軍官匆匆忙忙跑上碼頭攔住了他，跟他耳語了幾句。

大島立時變了臉色，他放下槍，勉強擠出笑容向楊慕次解釋道：“誤會誤會，鄙人大島健三，楊先生，都是誤會……”

楊慕次也放下槍，他冷哼一聲，“大島小隊長，你想幹什麽？”

這稱呼聽著別扭，大島幹巴巴說了一句：“例行檢查而已，你也看到了，這狗一直在叫，這批貨，嘿嘿，嘿嘿。”他“嘿嘿”了兩句，也沒“嘿嘿”出個所以然來。

楊慕次笑道：“你看清楚，我們楊家的貨是從日本運回來的，你的狗是不是思鄉了？”

大島滿臉狐疑地盯著那一排排貨箱，楊慕次揚手示意，老九立刻吩咐人打開所有的箱子：“讓太君查個清楚。”

大島帶著憲兵挨個查過去，手翻幾下還不夠，還要用刺刀捅進去，難道他會認為這箱子裏還有活物不成？老九看到日本人的舉動，剛要阻止，卻被楊慕次攔住，“讓他查，他查不出來。”楊家走私的是貨箱，而不是箱子裏的東西，以大島和那幾只狗的智商，肯定查不出來。

大島健三查完了，沒有發現任何異常，都是一些普通的日本特產，除了摺扇和漆器，還有幾箱松花粉等日本女人常用的香料，難道這幾條狗是因為聞到香料的味道才叫的？

大島又跟那個軍官低聲說了幾句，示意圍著楊慕次的憲兵都散開，他走過去致歉：“楊先生，對不起，這是一場誤會！”

楊慕次淡淡地道：“下次看清楚再查，狗可以亂叫，話可不能亂說！”他心知，大島突然轉變了態度，固然是因為他沒能查出什麽，多半還是那個人在起作用，楊慕初的內線，能量不可小視。

大島健三帶著憲兵退走，楊家的車立刻開了上來。老九片刻不敢耽誤，指揮人將箱子裝車運走。楊慕次也跳上了卡車，直到車開進楊家在滬西的倉庫，他才放心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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